遇見，文字製造機---superdj

話劇社公演那天，在後台時，我問牛奶，是否依然決定回日本去，牛奶笑而不答，只回答：「到時候就知道了。」

我想，牛奶這回是走定了，這樣想的我，頓時感到好寂寞。

「那歆呢？你告訴她了嗎？」我問。

牛奶搖搖頭，笑著說：「我想不用特地告訴她，因為她不會在意的。」

「怎麼會呢？」我困惑的說，但牛奶沒有回答。

車上醫護人員在初步檢查過吉桑的傷口後，這樣對吉桑說：「看來出血量還不小，我先幫你止血。」

到了醫院急診室，發現不止吉桑，還有好幾位因為地震而受傷的傷患，也被推進急診室。

「差一點就割傷腿部大動脈，若那樣就麻煩了，現在只需要注意別讓傷口裂開就好了。」急診室醫生檢查過吉桑的傷口後，這樣告訴我們。

除了吉桑之外，所有人都鬆了口氣。

「我就說，只是小傷，不礙事的。」吉桑咕噥的說。

印象中，只有上回內灣出遊時，吉桑、嵐和小薏三個人曾聚在一起，但那時，小薏和嵐還不明白彼此都把吉桑放在心上，現在明白了，尷尬的氣圍讓他們一時之間，只能沉默。

「小薏，妳也來了。」我試圖找話題的說。

「上回就跟你說過我要來的……」說完，她望向吉桑和嵐，然後咬了咬下唇，似乎想決定些什麼。

「覺得如何呢？」我隨口問。

「……聽了你的長笛演奏，才瞭解你內心的悲傷，我感到好心疼，之前，我還天真的以為，你過陣子就會沒事了……」小薏說完搖搖頭，繼續接著說：「我想，你喜歡那個叫筠的女孩吧？所以，你才會這麼悲傷，是嗎？」

演奏會當天，牛奶、歆、吉桑、嵐和小薏都來了，而演奏前，我一個人待在準備室裡，望著長笛發呆，有點不明白，在翎離開了自己，和筠依然沉睡的現在，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？

「學長，待會兒輪到我們上場了。」學妹走進準備室，提醒的說。

「嗯。」我點了點頭。

「學長，你真的可以嗎？」學妹不放心的問，類似的話她已經問過好幾遍了。

「嗯。」我又點了點頭。

吃完筠媽媽買的便當，寬也從醫院餐廳回到病房。寬整天都待在醫院嗎？有回學校上課嗎？有好好休息和吃東西嗎？

但我沒問出口，因為最能體會寬心境的我，明白即使勸他好好休息、吃東西，他也不一定能做得到。

我走出病房，取出口袋裡的信，仔細的看了看，的確是筠的字跡。但筠並沒醒來，那表示這封信，是她在出事前寫給我的。

還記得在相思湖畔與筠分別時，筠說她想在那兒寫信給我，難道，這封信是那時寫的？跨年夜那晚，在車上時，我還接到筠打來的電話，告訴我信已經寫完了，然後，當天深夜，筠就出事了……

或許，就是因為想把這封信寄給我，才會發生不幸的……

系館信箱設置在電梯旁，主要想讓學生們在等電梯時，順便看看有沒有自己的信件，系辦和系學會的相關訊息，也會公佈在那兒，換句話說，那是個系上的訊息交流處。

從教授到學生，從研究所到大學部，雖然只有一小格，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屬信箱，依照年級和學號排列，因為很少有我的信，所以，我對自己信箱的位置並不熟悉，花了些時間才找到，格子裡果然有封信，我立即將那封信取了下來，看看是誰寄給我的。

「會是誰呢……」我喃喃說著。

但一見到信封上的字跡，我驚訝的說不出話，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，差點就讓信掉到地上去……

「這怎麼可能！？」我不可置信的說著，因為那是我再熟悉不過的字跡。

我和吉桑到教室時，同學已經到了一大半，然後，小薏也在。

小薏見到我，關心的神情全寫在臉上，對我招了招手，示意要我去坐她旁邊的空位，我望了望吉桑，吉桑不置可否，於是我在小薏身旁的空位坐了下來，吉桑則坐在我右手邊的空位，讓我把他和小薏隔開。

「我聽說你朋友的事情了，她還好嗎？」小薏關心的問。

「……醫生說，雖然她的腦部還有微弱反應，但要再醒過來的機率，並不高……」我回答，只要說一次，我就覺得心又疼了一次。

「……那你還好嗎？」小薏神情充滿哀憐。

「翎，我沒有辦法，因為只要見到筠的樣子，我就免不了會想著『如果那天晚上，自己能陪她到最後的話……』」幾分鐘後，我傳訊給翎。

「……是呀，假如我沒讓你陪我參加跨年的話，筠就不會……」翎說。

「翎，那不是妳的錯呀。」我強調的說。

「所以，那也不是你的錯，不是嗎？」翎立刻回訊給我。

翎的話，讓我啞口無言，或許我只是藉由怪罪自己，來讓自己好過一些吧？

「這樣看著筠，感覺只像是睡著了一樣。」我走到寬身旁，主動搭話的說。

「不管睡著或醒著的小筠，都一樣令我著迷，我只要望著她，內心就感到欣喜萬分，一點也不捨得離開，真搞不懂，當初，為什麼我會決定和小筠分手……」寬望著加護病房中的筠，喃喃的說。

「醫生說，筠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……你覺得呢？」我問。

「我知道……但不曉得為什麼，我心中有種小筠一定會再醒來的奇妙預感，那感覺就像，因為小筠身邊有太多她暫時無法處理的事情，所以，上天才刻意安排她沉沉睡去，時光在沉睡中緩緩流逝，一切關於悲傷、痛苦、愛與不愛，都將會找到答案，那時，小筠就會從沉睡中醒來。」寬沉靜的說。

「上天刻意讓筠沉睡？」我困惑的問。

「不可能有結果了，為什麼？」一會兒後，歆困惑的問。

但我只能沉默，已經沒有解釋的力氣了。

歆見我沒回答，便自顧自的說了下去：「其實，我有些羨慕她們，因為不管未來變得如何，她們一定能讓你放在心上很久、很久，不像我……」歆說完，眼淚又掉了下來。

望著因自己而落淚的歆，想說些話安慰她，但卻想不到適合的話語，如今的我，已經沒餘力再陪歆繞遠路，直到她忘記自己……

「歆，我很抱歉，往後，或許不能常陪著妳了……」我道歉的說。

星期一，提不起勁的我，一整天坐在書桌前，讀著筠以前寫給自己的信，直到傍晚。然後，我站起身來，呆呆的望向窗外，看著天色漸漸變暗，我的世界安靜而無聲的過了一個小時。

世界依然運轉著，因為筠，我的世界變得晦暗，連言語都沒力氣了，但窗外人、事、物依舊沒變，他們並不明白我因為失去了筠，心裡有多麼悲痛，還逕自快樂而忙碌的生活著，想到這兒，有股不可遏抑的憤怒，不斷衝上心頭，我還只是個大學生而已，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我？這樣的我，以後要怎麼繼續度過人生呢？

人家說，時間會沖淡一切，但我知道，只要筠沒醒來，不管再久，我永遠無法抹去心中的悲傷。

筠和翎曾說過，我的想法總是樂觀而正面，但此時此刻，我的心中看不見一絲一毫的光，彷彿被無止盡的黑暗給籠罩著，我終於明白，為什麼人們需要宗教信仰了，這時候的我，除了向神祈求奇蹟外，還能做什麼呢？

「星期一的最後排演，看你要不要來，若你不想來……那話劇表演就……取消吧。」牛奶這樣跟我說。

沒見過的天花板……這是哪？我為什麼在這兒？剛剛那女孩呢？等等……她說她叫做筠……

剛剛那幕，不就是我和筠初相遇時，發生的對話嗎？我剛剛在作夢嗎？但更早之前，我不是在沖冷水為筠祈願嗎？怎麼現在會躺在床上呢？

「你醒了！？」視野中出現了張熟悉的臉，驚喜的對我說。

「翎，我怎麼會在這兒？」我邊問，邊想起身，翎馬上過來扶我，突然我感到有些頭疼。

「你今天早上發高燒到四十度，後來昏倒了，你自己不知道嗎？幸好你是在醫院昏倒，你朋友立刻抬你去急診室。知道你昏倒後，我真的很擔心，先是筠出車禍，接下來你又高燒不退，幸好幾個小時前燒退了，醫生說醒過來後，只要補充些葡萄糖，吃點感冒藥，休息幾天就沒事了。」翎解釋的說。

凌晨五點，從睡夢中醒來的牛奶，跑來找我和吉桑，那時的我，雙手緊緊互握，正為筠祈禱著，吉桑則靜靜的望著前方。

「在日本，流傳著一種為人祈願的方法……」牛奶見我在為筠祈禱，喃喃的說。

「什麼方法？」我很快的問。

「日本戰國時代，女子會在寒冷的天氣裡沖冷水，讓自己的身心承受煎熬，藉以感動神靈，祈求心愛的人平安從戰場上歸來。後來，演變成以沖冷水讓身心承受煎熬的方式，來展現誠意，祈求重要的人能平安、健康。」牛奶解釋的說。

「沖冷水嗎？」我問。

夜裡，加護病房的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的，每當他們從病房裡走出來時，我都感到忐忑不安，深怕他們會以凝重的神情，告訴我筠撐不過今晚了。

「她很努力，所以，你們也要加油。」先前趕我們出加護病房的護士，為我們加油打氣的說。

「不要說多餘的話。」負責值班的醫生，糾正的說，護士小姐吐了吐舌頭。

「真是的，妳又不是第一天當護士了……」依稀聽到逐漸遠去的醫生這樣說著。

半夜四點，傑哥來到醫院，那時醒著的，只剩下我和吉桑，還有，依然守在加護病房前，不發一語的寬。

「但這下子，我就傷腦筋了……」牛奶話鋒一轉。

「傷腦筋？什麼意思？」我不解的問。

「你喜歡上翎，筠又變成這樣……你已經沒餘力再照看歆了吧？那麼，歆該怎麼辦呢？」牛奶說。

本來，是想靜靜的陪伴著歆，直到她死心為止，濫好人的我，也只能這樣做。但如今，連能不能繼續喜歡翎，都變得沒有自信了，這樣的我，確實沒有餘力了。

「……若我離開了，歆該託付給誰呢？」牛奶喃喃的說。

這天晚上，留下來為筠守夜與祈禱的，有三十多人。這還不包括來探視過，因為有事而必須離開的人，我想他們也一定會在心中，默默的為筠祈求，盼上天垂憐，能還我們一個健健康康的筠。

即使過了加護病房的探視時間，寬依然站在病房前，默默的望向玻璃窗內的筠，一刻也不願離去。翎坐在病房前的椅子上，雙手互扣的祈禱著，偶爾，拿出筠送她的御守呆呆看著。

牛奶對歆說著許多關於筠的事情，歆每聽完一段後，總會感嘆的說：「為什麼這麼好的筠，會發生這種事呢？」

歆的問題，沒有人能夠回答。

吉桑和嵐的相處看起來還有些尷尬，或許存在於他們三人之間的問題，還沒獲得解決吧？

我陪著翎走進加護病房，當翎見到病床上的筠那瞬間，先是愣了一下，然後，淚水順著臉頰緩緩滑落了。

「原來……是真的……」翎喃喃的說，說完，她緩步走到筠身旁，然後蹲了下來。

「筠，是我，我來看妳了。」翎邊說，邊用手輕撫筠額頭上的秀髮。

「對不起，明明答應妳，不再輕易讓自己傷心落淚，但眼淚就是不爭氣的一直掉下來……筠，對不起……」翎說到這兒，用手摀住嘴巴，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音來。

我望著眼前的景象，感到心好疼，真的好疼！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女孩，一個正躺在病床上，與死神拔河著，另一個蹲在病床前，傷心的哭泣著，而我，卻什麼也做不了，什麼也做不到，只能無助的望著躺在病床上的筠，然後看著翎傷心哭泣。

當我們在ICU門外用心祈禱時，筠的親人、同學、朋友在接到消息後，陸續抵達醫院，大家知道了筠的狀況後，全都紅了眼眶，女孩們眼裡噙著淚水，男生們臉色凝重、沉默不語。

我們替筠感到心疼、難過與不捨，但我們知道，如今唯一能做的，就只有祈求老天爺手下留情，不要這麼快帶走筠。

「……雖然覺得現在問這個好像不太合適，但是牛奶，禮拜一的話劇排演怎麼辦？」歆小心翼翼的問。

「……我也不知道，若筠她真的怎麼了……還有心情演嗎？」牛奶嘆氣的說。

「一定沒問題的，我相信筠一定可以平安度過今晚，然後在幾天後醒過來，所以，話劇還是可以照常演出的。」我信心滿滿的說。

專心望著熟睡的筠，使我失去了時間感，所以不曉得過了多久，傑哥載著歆來到醫院，歆走進ICU後，一見到熟睡的筠的模樣，馬上紅了眼眶，淚水也順著臉頰，緩緩滑落了。

「怎麼會！？昨天晚上在白日夢時，人明明好好的，還送了我一個小禮物……現在……怎麼會變成這樣？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！？為什麼是筠！？」歆說到最後，傷心的哭了起來。

一旁的牛奶，默默的安慰著她，ICU裡的護士用眼神與手勢，示意我們要放低音量。

「歆，妳為什麼要傷心？為什麼哭泣呢？妳看筠的模樣，她只是睡著了而已，對吧？待會兒就會醒過來了……」我用懇切的語氣，望著歆說。

歆用紅腫的雙眼望著我，眼神裡滿是哀憐與不捨，她緩緩搖頭，對我說：「我也不願意相信呀……一看到變成這樣的筠，我就覺得好難過、好想哭，但不幸已經發生，任憑我再怎麼不願相信，事實也已經無法改變了……」

這輩子，我最討厭的地方，大概就是醫院了。

無助的眼神、愁苦的面容、病痛的身軀、雪白厚重的封閉空間，是我對醫院的印象，這棟白色巨塔，彷彿會吸走人們的快樂與笑容般，因此，每回只要一進醫院，我都感到心情沉重。

但這次不同，這次我來到醫院，是為了證明牛奶是開玩笑的。所以，我等會兒，一定會笑罵著牛奶，然後心滿意足的走出醫院。

我拿起手機，撥了通電話給牛奶。

「我已經到醫院了，你人在哪兒？」我不安的問，做好牛奶隨時會說出「哈！你真的來了呀！真是好騙呢！」之類的話的心理準備。